
馬伯庸生于1980年,赤峰人,大學畢業后入職施耐德,他做過銷售、商務,也做過會務、市場,他曾覺得施耐德這個有著德國名字的法國公司的官方資料過于枯燥,便自己重新查了資料,把施耐德電氣發展史摻雜著各種歷史八卦重寫了一份。
后來,這份“野史”吸引了眾多大學生前來應聘。
馬伯庸把施耐德稱做避風港、溫室,同事都是熱心腸好八卦講道理的大好人......在我們的認知里,這些詞不太可能屬于外企。但也許就是因為施耐德的不走尋常路,才讓馬伯庸即便筆耕不輟,還愿意把這份不算輕松的工作繼續干下去。

知乎上有個問題叫“馬伯庸是誰?”,馬伯庸自己做出的回答是“低壓配電行業從業人員”。
我想,他對“施耐德員工”這個身份的認同感,也許不會低于“作家”。
離職時,他特意為自己的工作生涯寫了一篇名為《十年》的文章 ,他寫道,“我的許多事情,無論與公司有關無關,都會伴隨著職場的一段記憶,施耐德電氣已經和我的生活融為一體,成為我人生的一個坐標系。”
上周,馬伯庸又去了一趟自己的老東家,施耐德電氣。
隨著電視劇《長安十二時辰》的爆紅,這本書也勢不可擋地火了。施耐德又買了兩千多本,請了馬伯庸來簽名。
馬伯庸在微博上寫道,“看著市場、財務、人事、法律和各事業部的前同事和前領導過來求簽名,百感交集。十年之前,都是我拿著投標文件去找各個部門苦苦求簽名......”

電視劇《長安十二時辰》是由曹盾執導,雷佳音、易烊千璽領銜主演的48
級古裝劇,該劇改編自作家馬伯庸的小說
劇情簡介
張小敬出身唐朝軍人,之后退伍委任唐城地方安保"不良人",長期協調維護
地方安全工作,后因處事不當違反唐律被關押獄中。負責唐城保安工作的靖
安司發現了混入唐城的可疑人員,由于張小敬對事發地點人事與地理的熟
悉,靖安司特例委派張小敬戴罪立功、偵破此案。經過張小敬的一番調查,
發現敵人的陰謀是為了在上元節晚上的集會中制造混亂。距離上元節花燈大
會只剩下短短的幾個時辰了,張小敬必須在上元節花燈大會前抓住搞破壞的
刺客。在調查與追捕中張小敬還發現靖安司中竟然有敵人的內應,在一次次
的斗智斗勇中,張小敬終于在最后關頭揭穿了背后主謀,阻止了破壞的發
生,解救了唐城里的黎民百姓。
十年-馬伯庸
十年前的今天,也就是2005年6月30日,我坐在一列剛從平壤駛出的火車上,望著寫滿朝鮮字的站牌焦慮萬分。
當時我才畢業不久,即將在7月1日入職一家法國企業。我很高興,決定在正式上班前好好玩一玩,但是又沒太多錢,于是便去了朝鮮。按照計劃,6月30日我會從平壤返回丹東,然后飛回北京,次日去公司報到。
多完美的計劃!
人算不如天算。我萬萬沒想到,朝鮮那段時間連續大雨,洪水把前方鐵路給沖斷了一截。火車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小站,整個行程完全被打亂。我心急如焚,想要通知公司晚一天報到,但我的手機早就被收走了,要出境前才能返還——當然就算現在返還也沒意義,周圍沒信號-總之,我那時就和本朝一樣,對現在朝鮮土地上發生的事情一籌莫展,
要知道,這可是我的第一份工作,第一天報到就遲到,就算是法國人也會不高興吧?我就這么枯坐在車廂里,徒然望著大雨發呆。雨滴在粗糙的玻璃上流瀉,勾勒出一個剛入職即被開除的死大學生背影。
接下來的經歷,宛如一部好萊塢大片,跌宕起伏,峰回路轉。如果有機會吃飯的話,我會在餐桌上講給你們聽。
7月1日早晨9點整,一個頭發蓬亂睡眼惺忪的年輕人出現在施耐德電氣總部前臺。他的藍色T恤皺巴巴的,踏著雙臟兮兮的球鞋,背著一個雙肩旅行包,包上甚至還斜插著一把朝鮮小國旗。
“我是剛入職的新員工,今天來報到。” 我氣喘吁吁地對前臺小姑娘說,努力擠出笑容。在她報警發現一個脫北者之前,老板認出了我,什么也沒問,把我帶去了工位。老板姓楊,曾經當過大學老師,理論水平高,又擅長培訓講解,所以大家都尊稱為楊老師。又因為他特別忙,一天到晚都在開會,所以私下里又被我們稱為楊開會。
后來有一次跟楊老師閑談。楊老師說你知道嗎?我差點沒想要你,明天要入職,前一天卻一個電話也沒打,太沒禮貌了!我苦笑著把這個故事講了一遍,楊老師看看我,說金正日怎么沒把你留下?然后停頓了一下,說肯定是人家嫌棄你了,哪兒有我這么好心。
這是我在施耐德電氣的第一天。
施耐德電氣雖然有一個德國名字,但卻是一家法國公司。我每次跟客戶介紹時,都會擅自在官方介紹后加一句:“我們的創始人叫施耐庵。” 一半客戶會一臉震驚問是真的嗎?一半客戶則會反問施耐庵是誰?
施耐德電氣是我踏入職場的第一份工作,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份工作。從2005年7月1日起,到今天恰好十年整。我從25歲變成35歲,從一個清秀瘦弱的學生仔變成一個大肚子上班族;從一個看見陌生人就哆嗦的青澀宅男,變成了一個看見陌生女孩就哆嗦的中年職員。
我一直覺得,25-35歲是人生最黃金的十年。你在這個階段,既有足夠的體力和精力去享受生活、奮斗事業,也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去承擔開銷。25歲之前,你有玩的心,卻沒有錢;35歲之后,你有了錢,可已經玩不動了。
在這個階段,煩惱有很多,但真正的壓力還遠遠未到峰值,還有余地讓你憧憬未來。在這個階段,變數大于定數,機遇多過困惑,老天爺把最多的可能性擺在你面前,并且讓你以最好的狀態去選擇——你甚至還有后悔的機會。
所以我們普通人的一生,差不多就在這十年內定型。
在施耐德電氣的十年,對我來說非常重要。在這段時間里,我當過銷售,做過商務支持,偶爾客串一下會務,做過市場部,表現不算優異,經歷倒還算豐富。幸運的是,我跟過的老板都是非常不錯的人,從楊老師、老姚、申鑫、葉冰、frank、rebecca,到曹總、王總、朱總,他們的管理風格各有不同,但都對我照顧有加。還有我的同事們,他們都是熱心腸好八卦講道理的大好人,和親人一樣。
這真不是恭維。
一個人如果愿意在一家公司停留十年,那么一定有工資之外的理由。
我在這里呆得很舒服,所有的同事我都很喜歡,所有的老板都不會讓我的胃發生痙攣。我創造的價值,可以得到認同;我犯的錯誤,可以得到包容;甚至我在工作之外的營生——全公司都知道我在寫書——也能得到誠摯的祝福,偶爾還會有同事自己買了書跑過來簽名。注意“自己買”這三個字,很重要。
對于一個職場新人來說,能有這樣的氣氛,實在太難得了。我愿意和這樣一群人共事,愿意在工作之外成為朋友。我衷心感謝他們,能夠給我帶來這么美妙的一段時光。雖然有時候我也暗自擔心,在溫室呆慣了的我,萬一哪天去了一家狼性公司,會不會被撕成碎片。
偶爾我也會想,如果我這十年在一個不同的環境工作,人生際遇肯定會不一樣吧。成就也許更高,也許更慘,但估計肯定不會像這么舒坦。這十年里,我經歷了許多事情,有好有壞,但公司始終是一個安穩的避風港。讓我面對外界暴風驟雨般的催稿時,可以雙手一攤,坦然回答:“對不起,我得先干完本職工作啊。”
我的許多事情,無論與公司有關無關,都會伴隨著職場的一段記憶,施耐德電氣已經和我的生活融為一體,成為我人生的一個坐標系。
我在重慶當銷售時,不去解放碑打望美女,卻傻乎乎地趴在辦公室里寫《殷商艦隊瑪雅征服史》。
寫《筆冢隨錄》的時,我正在亦莊的工廠里枯坐,身邊是乏味無比的技術手冊,遠處是熱火朝天的生產線。
開博客的當天,我去送標書結果堵車晚了十分鐘,結果喪失了投標資格。那次打擊特別大,幸虧老板善于開導,不然可能就辭職了。
汶川地震那天,我正在會議室和供應商開會。我記得所有人都稍微暈了一下,我以為是會議太無聊了,還建議停下來休息一下。
公司搬到望京之后,我曾經得到過一個位置絕佳的工位。任何人路過時,都看不到我在干嘛。我貓在那里敲完了《破案:孔雀東南飛》和《風雨洛神賦》——當然,是在工作之余,真的。
去年我疑似肺癌,接到媳婦電話時,我正在跟老同事們聚餐吃飯。我不忍心讓他們也跟著擔心,強忍著驚慌吃完飯,才匆匆離去。后來警報解除,我忙不迭地叫他們又吃了一頓,現身說法讓大家注意身體檢查。
我有一次看到了施耐德電氣的官方歷史,覺得太枯燥了,于是挽起袖子查了一番資料,從拿破侖三世到李鴻章、鄧小平,從一戰二戰到改革開放,把公司發展史摻著各種八卦重新寫了一遍。從此這篇短文成了一個保留節目,每次開客戶會冷場,我都會被拽過去說書救場。后來這篇東西流到網上,一個負責招聘的同事抱怨說,現在來應聘的大學生個個說的話都一樣,一問,全是看了你那篇東西開了微博之后,有那么足足一年時間,我坐在辦公室里,變著花樣吐槽周一,直到忙到沒時間吐槽為止。
幾乎每一件事,我都能想到聯系到一個對應的職場點滴。
我經歷的第一次離職,是我入職第一年。有個一個非常要好的同事,他笑瞇瞇地告訴我,說要去另外一家公司。我大吃一驚,在我那時候的認知里,跳槽這事太嚴重了,跟離婚差不多,不發生什么撕破臉的血海深仇,怎么會鬧到這地步?可我發現部門里的同事都處之泰然,大家該干嘛還是干嘛。到了最后一天,他關上筆記本,站起來說:大家吃個飯吧。一群人起哄,說得吃點好的。
席間我很傷感,其他人卻談笑風生。
后來公司里人來人往,見得多了,身邊同事換了一茬又一茬,我才慢慢習慣。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職場流動,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規劃。有人追求安逸,有人追求更高的發展。“離職而已嘛,多大點事兒,還以為你搶雞蛋呢。” 我的一個同事兼朋友如此說道。
十年之中,我參加了許多次散伙飯和告別酒,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同事。他們每個人都過得很好,時常在朋友圈里顯擺,而且一個做微商的都沒有。
現在,終于也輪到我做一次東了。
2005年7月1日入職,到2015年6月30日last day,整整十年。
沒有什么特別明確的理由,也不是為了故意湊十年這個梗。單純覺得,時候到了。
十年時間的職場生涯,讓我意識到:人生的可能性很多,選擇卻是一件奢侈的事。
前兩天看到一條新聞,休杰克曼在《金剛狼3》后將拒絕再演金剛狼。當問及原因時,他說了一句話:“我已經快五十歲了,也想嘗嘗甜食的味道。” 為了保持金剛狼的身材,他有嚴格的健身和飲食計劃。這么多年來,也真是不容易。
我的理由也差不多。
我已經三十五歲了,也想嘗試一下自由散漫的生活。
八榮八恥里有一條“以驕奢淫逸為恥”:驕不合脾氣,奢沒那個命,淫有心無膽,只剩一個逸字,值得去追求一下。
想多陪陪媳婦,出去走一走,懷念一下兩人世界的快活。生娃前的最后一次出國計劃,我們本打算去日本玩,結果趕上福島地震,沒去成。兌換的日元至今還在,但一算匯率已經賠得一塌糊涂。
想多陪陪馬小煩。要陪得趁現在,這是馬小煩最后一段全心全意依戀我們的時光。現在父母還是他的整個世界,隨著他慢慢長大,就會逐漸走到父母前頭,越走越快。父母對他來說,會變成一個需要休息才會返回的巢。到了那個時候,我們只能望著他的背影,期待他能偶爾打個電話回來。
想多看看爹媽。我父親剛做完心臟手術,健康大不如前;我媽也顯現出各種健康隱患。我想多跟他們呆一段時間,聊聊天。面對面的交流,始終是最好的。想想看,他們遠在外地,只通過微信和我交流,得轉多少奇怪的養生文章過來啊!
也許還想為了自己。我想有一座房子,門朝大海,春暖花開,百兆寬帶,還有外賣。
世界那么大,我想……醒醒吧,別做夢了!
以上只是肥皂泡般的憧憬罷了,并沒有那么好的事!我下一個落腳的地方,還沒想好,但可以預見,只會比現在更忙更辛苦——但至少這是我選的。
還是那句話,人生的可能性很多,選擇卻是一件奢侈的事。所以保有能選擇的自由,彌足珍貴。
很多時候,我們對生活的煩惱,不在于忙碌或疲憊,而是源于無法把控自己人生的節奏。如果我能僥幸把控制權奪回來,五年后的中年危機和十年后的更年期也許就沒那么可怕了。
你們看到這里,一定開始心存懷疑:“你談情懷談得太多了,我猜你接下來會宣布創業,然后亮出一個具有互聯網思維的古怪玩意對不對?”
被我猜中的同學,請舉手。
別傻了!
我這個人身體太懶,腦子太笨,光是管好自己就得付出全部精力。
總之吧,這十年,是一段漫長而充實的日子,值得我在離別前寫點什么。
回憶,是為了告別那些再也無法回去的日子;說明,是為了感謝那些曾經一路陪伴的人;寫這么一篇東西,是為了給未來的自己鼓鼓勁;寫這么長,是因為心虛的人總會話多一點……
我剛剛繳還了門卡,這是離職手續的最后一步。
這張門卡從05年跟隨著我,見證了我的全部生活。注意看我拍照時那疲憊的小眼神和皺巴巴的藍T恤。十年的陪伴,它都快磨出包漿來了。現在我把它擱在別人的桌子上,和面目模糊的過去的自己告別,然后轉身離去。
施耐德電氣,多謝十年的收容!
明天起,將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。有陽光,有白云,有撲面而來的夏日的風,有擦肩而過的短裙女孩。
我準備好好睡個懶覺慶祝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