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如今想要蓋一個房子,需要3D建模,需要電腦制圖,各種現代手段應有盡有,而在幾十年前,建筑制圖只能靠手繪。
近日,建筑大師梁思成大量的建筑手稿在網上曝光,其精致嚴謹驚艷無數人,絲毫不輸電腦制圖。


這張是清代北平西山碧云寺金剛寶座塔


這張是宋代四川宜賓縣舊州壩白塔


這張是遼代山西大同縣善化寺大雄寶殿




這張是建于公元984年遼代河北薊縣獨樂寺觀音閣
外觀酷似敦煌壁畫里的唐代閣樓,室內有個16米高的觀音巨像,信徒首先可以在樓閣的底層仰視觀音。隨后可在中間的暗層,繞著觀音的腰部一圈,最后來到頂層,能近距離欣賞觀音的真容,極其震撼壯觀。
每張手稿線條流暢,清晰的結構分析,成百上千的構件一絲不茍,中英文注解,備注詳實,和實物一一對應,一筆一畫勝過高清掃描儀,即使外行人看也一目了然,讓人連連稱奇。


時至今日很多人只熱衷于談論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愛情故事,卻疏忽了,他們不僅是夫妻,更是一對建筑學上的知己,梁思成與建筑的結緣就是因為林徽因。


宋代河北正定縣龍興寺轉輪藏殿


清代四川灌縣安瀾橋
梁思成談起為什么要研究中國建筑,他說:“當我第一次去拜訪林徽因時,她剛從英國回來,在交談中,她說到以后要學建筑,我當時連建筑是什么都還不知道。徽因告訴我,那是合藝術和工程技術為一體的一門學科。因為我喜愛繪畫,所以我也選擇了建筑這個專業。”

很多年前,西方對中國的建筑一直持輕蔑態度,認為中國建筑外表簡單構造簡陋沒有發展,再加上中國古代建筑的技巧傳承主要靠師徒的口傳心授,能夠傳世的古建筑專著可謂鳳毛麟角,國際上關于中國建筑的參考文獻極少,其中從古流傳下來的《營造法式》,因為時代久遠,看起來如天書般令人費解。

宋代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圖樣要略
所以外界普遍誤認為中國建筑相較于其他系派很低劣幼稚。而這樣輕浮草率的結論,甚至影響了中國人自己,國人對本國藝術發生過懷疑乃至于鄙薄,認為只不過是工匠之事。卻不知道,中國建筑為東方最顯著的獨立系統,絲毫不受外部文化影響, 淵源深遠,演進程序簡純,歷代繼承,線索不紊。
中國建筑孕育于史前時期,發育在漢代,在唐代成熟,到了宋代臻于完美,直到明代開始衰老。中國的建筑外表簡樸,內在結構復雜精美。



那些佛教廟宇中的翼展屋頂,宮殿宅第中的格子窗欞、庭院里的月門和拱橋,極具特色,讓18世紀的歐洲設計師之傾倒,甚至創造了一種專門模仿中國裝飾的藝術風格,“Chinoiserie”,每一處都凝聚著古代匠人的智慧,工匠們歷經千百年不斷優化改進,建造出適應人們各種日常生活的建筑,結果到頭來卻被人們所不重視。
梁思成一直對這現狀所憂心,他特別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延續中華文化,梁思成在美國賓大讀書的時候,看到了著名的《弗萊徹建筑史》一書,書中插圖的科學性和藝術性都令他十分欽佩,于是決心在自己寫作的《中國建筑史》專著以及相 關研究論文中,要把插圖畫成這個水準。


弗萊徹建筑史手稿

而這談何容易,要知道那個年代不像現在設備先進,資源渠道眾多,可以安心的坐在窗明幾凈的書房專心繪畫,那是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,經濟困難,測繪工具簡陋,出行極其不便,人們溫飽尚不能滿足,更別說去全國各地探尋古建筑,并且把測繪圖達到世界水準。其困難絕非一般,但梁思成卻把這項任務當成己任,作為畢生的使命。

30年代,梁思成和林徽因以及助手莫宗江,自帶行李鋪蓋卷,背著測量儀器在中國各個角落考察古建筑。因為環境簡陋,他們只能在古廟或者路邊小店中投宿,虱子成堆,有些地方還要提防土匪,在這種環境下,他們克服重重障礙,拉開皮尺,一點一點丈量著建筑的大小構建。


為了測量、拍照、記錄,他們臨時搭起腳手架,去抄寺廟石碑上記載的修廟年代和經過,驚動無數蝙蝠,揚起千年塵埃,冒著生命危險踩高沿低,一邊躲避戰亂一邊寫下《中國建筑史》。


林徽因曾特別自豪地宣布,自己是古往今來第一個登上天壇屋頂的女人。不僅如此,她可能也是唯一一個曾經穿著旗袍登上古建筑的女人。
其中最驚險的一次,當屬測繪應縣木塔,應縣木塔有67米多高,是當今世界上現存最高的木結構建筑。建成于遼代,非常雄渾,木塔外觀是五層,內部加上暗層其實有九層。梁思成和助手莫宗江兩個人花了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,把木塔從下到上一層一層地全都測量了,最后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是塔頂和十幾米高的塔剎。

莫宗江后來回憶,他們兩人從塔剎基座一個維修用的小門走到屋頂上。本來塔剎的頂上有八根鐵鏈拴著屋頂的八個屋角,防止大風把塔剎吹走,由于年久失修,這些鐵鏈都垂了下來。梁思成為了考察,竟然握著冰冷的鐵鏈雙足懸空往上爬,助手一看也咬著牙往上爬,就這樣把塔剎也測量下來。事后回想起來讓人冷汗直流,在沒有任何安保的情況下,只要手一松,就會粉身碎骨。



在考察過程中,他們驚喜地在山西五臺山發現了佛光寺唐代大殿。這是梁林夫婦考察古建筑人生的黃金時刻,因為在此之前,同樣進行過廣泛長時間調查的日本學者斷言,中國大地上已經沒有一千年以上的唐代木構建筑,如果想看唐代建筑,必須去日本。之前整整5年,梁思成和他的同事從沒有發現過唐代建筑,直到遇到佛光寺這個斷言才被攻破,這是里程碑式的成就,鼓舞著每一個建筑屆的人,極大的增強了他們重拾中國古建文化的決心。

就這樣,他們前后花了9年時間,輾轉15省200余縣,考察過的建筑物超過兩千個,全面深入地介紹和記錄了中國古建筑的發展史和技術特點。但也因為路上的舟車勞頓,林徽因患肺結核臥床不起,梁思成因脊椎損傷只能靠花瓶支著下巴,兩個建筑界的伉儷夫婦為了建筑事業幾乎付出了所有,透支了所有精力,但他們卻從不后悔。



梁思成說:“其最終目標,是為了編寫一部中國建筑史。這一課題,向為學者們所未及,可資利用的文獻甚少,只能求諸實例。”

這些梁思成手繪圖和電腦一樣專業,卻比機器制圖多了一些人情味,因為里面包含著兩位學者對自己國家文明瑰寶的深深熱愛。這些手稿出生的背景很動蕩,手稿集結成冊面世的過程也很波折,先后經歷過1939年底片被毀,僅存的圖像資料輾轉美國、英國、新加坡,直到1980年才回到國內與清華大學保存的梁思成《圖像中國建筑史》文稿重新合璧,前前后后三十年,而那個時候梁老先生已經去世近8年之久,這是國內第一本較為系統論述中國古代建筑發展歷史的專著。
這些梁思成手繪圖之所以珍貴,不僅僅是因為身處亂世,更多的是因為有很多上千年的建筑如今已被各種原因破壞消失,后世的我們只能從梁思成手稿里一窺昔日風華。

隋朝河北趙縣安濟橋(趙州橋)
這座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建筑叫做叫作廣濟寺,位于河北寶坻縣(現屬天津)。它建于遼代,是中國已發現的古木建筑中最老的之一,距今已經有一千年的歷史了,其中的三大士殿為磚木斗拱建筑,內部梁枋結構精巧,似繁實簡,極用木之能事,凝結了古人高超的智慧,只可惜現如今只能看到梁思成的手稿和一座2007年重建的新寺。


廣濟寺三大士殿平面及斷面圖
因為在1947年,“不識貨”的縣長輕飄飄地說:“把那個“破廟”的木材,拿去修橋,這橋還能為人民服務。”于是這座在縣長眼里“毫無價值的破廟“就消失了,當梁思成于1953年得知這消息時,痛徹心扉地惋惜道:“我也是遼代的一塊木頭!”


建于1008年山西榆次永壽寺雨華宮,在民國初期據說因為修鐵路被拆。


建于1205年的河北正定陽和樓,于20世紀60年代被拆毀。
這些偉大建筑和建章宮、阿房宮同樣的命運,同時期,當日本頒布的保護古建筑法已經施行幾十年,中國對古建筑卻毫不重視,眼睜睜地看著一座座有著千百年歷史文化的古建被推倒破壞,那種心痛無力感時刻拉扯著林徽因梁思成夫婦。

梁思成手繪圖是中國古建筑的一個縮影,對中國古建筑設計藝術和發展傳承有著重大影響,更是一種精神的延續。
那個年代生存尚且不易,更別提梁老先生愛國人士,頂著巨大壓力,甚至冒著生命危險,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保護延續著中華文化。這種精神和行為,正是我們這個年代最欠缺的東西。
先輩不易,后輩當倍加珍惜,唯有自強自信才不負前輩重托,才能重拾昔日風華,才是真正地提升民族文化自信。